消防车的喧嚣打破了黎明的寂静，刺耳的呼啸宣告着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现在正在经受着烈火的肆虐侵袭。那种逼近生命的灼热让我睡意全无，我打开了窗，看到临近城市边缘的那头，烟火弥漫，红黑颜色纠缠，撕裂了天幕，就恍如一颗心，鲜血淋漓。

火从来都是恐怖的存在。

望着那个方向有些发呆，直到漫天的火光消逝，一切都恢复平静，我才洗脸刷牙，拿着文件夹准备上班，到了楼下遇到正倒垃圾睡意朦胧的杨雨欢，才猛然惊觉是礼拜六，当下一阵尴尬。

“清晨大火呢，也不知道情况如何了。”她见到我，抿着嘴有些伤感。

“啊。”我没有表情的回应，大部分的时候别人的生死似乎与自己相距万里，只是兔死狐悲的情感而已。

只是突然，为什么失落了，竟连时间都已模糊。

“你这是?还想着去上班呢?”她指了指我手中的文件。

“有些习惯成自然了。”我尴尬的笑笑。

“呵。”她先前的表情消逝，笑出声来，“木头。”

人们都是这样，过着各自的生活而已，穿流而来的情感永远都只会短暂经过，停留不住。

我依旧笑不出来，总有种悲伤的凝重感。

“今晨五点左右，城西桑楠街居民区发生火灾，火势迅猛，初步估计有五层居民楼被大火吞没，消防官兵奋勇扑救，火灾当前已被扑灭，大约有十三人被烧伤，五人死亡，火灾原因正在进一步调查当中，下面是先前发回的图象，事故中，一名刚从公司赶回的男子……”房中传来新闻报道的声音。

我上前几步，走了进去，屏幕画面是火灾现场的混杂场面，浓烟滚滚，哭喊声刺耳的传来，不时有伤者从摄影机前面被抬过，在屏幕的一角，有个年轻的男子被人架住，他似乎在努力的想往里面冲。

“我妻子和孩子在里面，让我进去!”他有些竭斯底里，情绪激动异常。

就在这时，他的身旁却走过来一个悲伤的女子，”老公。”她轻声的唤，梨花带雨，身上都是烟尘的痕迹，满面污垢。

“你没事吧?”青年男子见状，欣喜不已，

“恩，可是……”女子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紧紧的搂住自己的老公，”我没把孩子带出来，我一时害怕就跑出来了，下了楼才记起……”

屏幕直直的对着年轻男子的脸，那一刻，那疯涌而来的泪水落下，遮盖了他的言语和几乎绝望的脸。

仿佛静谧的空气里，灵魂的哭泣。良久，他缓和容颜之后，轻轻的拍了拍妻子的背，”没事，没事的……”

只是一刹那的时间，他风一样的再次扑进了那浓烟的楼宇。

仿佛一个故事。

“那个男人……”杨雨欢泪如雨下。

即使只是短暂的伤感与疼痛，也表明我们的心，柔软到可以滴出血来，只是兔死狐悲，已足已。

我目不转睛的盯着电视，呼吸声竟有些凝重，心跳得很快，有些血液喷张，似乎害怕有某种美好的东西在自己眼前如花瓶坠地般破碎。

当那男子抱着一个襁褓从门口狂奔而出的时，满目在我眼前惊讶之后欢呼的人群已经淡去了，我只看到那个男子瘦弱而略显单薄的身体在那清晨略带寒意的微风中颤抖，那清冽而干脆的泪水一直流淌着，仿佛从进门开始就一直抑制不住。

那男子跪倒在地，嘴角咧成一个弧线，嘴唇蠕动，似乎在说一句什么话，却让人怎么也听不清晰，仿佛梦呓。而他手中的孩子，在摄影机下，一尘不染，没有烟灰，没有火纹，亦看不到一丝丝惊恐，甚至笑着，伸出粉嫩的小手，明媚的去抓那透亮的琉璃屏幕。

我这才如释重负的颓然坐下，呼吸声缓和下来，衬衫竟因为紧张湿透了。

“贺。”杨雨欢倚靠着沙发的侧面，眼睛紧盯着电视，轻声的叫我的名字。

“恩?”我应声道，对她依然严肃的模样有些奇怪。

“那个男人。”她顿了顿，”在说谢谢呢。”

“啊?”我回头去看屏幕，看那男人张合的嘴，似乎如此。

“他在谢谁呢，上天么?”她百思不得其解。

“也许吧。奇迹呢，不是吗?”只是。这个世界，创造奇迹的，并不是上天啊。

是那个人回来了么?我不由得天真的想。大概，只有他，才会做这样显露痕迹的奇迹吧。

“我的名字叫鹰守，你呢?”那个有着明媚微笑的少年蹲在墙头朝我伸出手，却在我抬头的时候，氤氲在了那环绕的太阳光辉之中。

也许是三年，或者五年之前，总之那段时光在我的记忆中已经有些模糊。

但我记得那是一个冬季，窗外洋洋洒洒的雪突然而至，右眼疼痛，流满淋漓的鲜血，将我从梦中惊醒。那一刻，我看到那白色的背景里，飘忽着窗帘的书桌之上，半蹲着一个接近透明的少年。他细长的发，散发着宝石般璀璨的辉，他的眼神略有微笑，又似乎有些好奇，他洁白的牙咬着下唇，有种纯净的可爱。

当然不会是个人。我当然也不会惊讶，我坐起身，捂着疼痛的眼，有些生涩的挪动僵硬的身体，仿佛已经不属于我的身体。我望着他，就如同他望着我，从来，我都不善于主动开口，如同一直以来的遇妖时刻。

“咿。怎么会这么老?”他开口，声音稚嫩，几分甜美，却带着些奇怪意味。

老?是在说我么?我没去分辨，因为他已经摇着头，消逝了身影。

几天后，几乎是同样的场景，我却又看到了他，他将手插在裤兜里，在书桌之上，来回走动几次，似乎在沉思什么问题，之后，他才蹲下来，将身体探前，脸靠近我，大大的眼里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那?我说，你看得见我吧?”他的气息流淌在我脸上，加剧了我的疼痛。

“应该看不见么?”有些不爽，不是他的问话，只是因为疼，我退后些，斜靠在床上。

“是啊。应该看不见的。呵呵，不过，也不奇怪。”他摊摊手，”按道理来说，我只对那些干净的婴儿敏感的，却没想到……两次都来到这里，绝对不是偶然了。”

“不明白。”我虚弱的摇摇头，不理解，更没有理解的力气。

“你见过自己睡觉的样子吗?”他似乎也没想要让我明白，只是放下腿，摇摆着，坐在了书桌之上。

“怎么可能会见到……”我苦笑，这个问题问得比较怪异。

“双手交叉着，左手放在胸前，右手捂住额头，护住脸颊，整个身体蜷缩着，膝盖顶在腹部，就这样……”他顺势倒下，做出自己口中的姿势，“闭着眼，呼吸沉重。”

“是么?那又怎样?”如此一说，我倒记得醒来时，大概是这样了。

“当婴儿还在母亲体内未出生时，一直都是这个姿势，你知道吗?那是种被保护的姿势，所以，就算出生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们也会这样，本能的畏惧，害怕，想要被保护。”他笑笑，“那么……”

“恩?”他的突然顿住让我显得有些迫切。

“你，一直都如婴儿般，是还未长大么?”他的表情略带调侃。

“怎么会。”我尴尬，声音小了很多。

“睡觉的时候，是灵魂最安宁纯粹的时候，它可不会骗人噢。”他突然变得认真，“正因为如此，我才会出现在这里啊，恩，必然是这样子。”

“或许，只是我有些拒绝长大罢了。”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叹了口气。

“为什么要如此呢。”他缓缓站起身，望向窗外，一会，他又转过头来，”我啊，一直，一直以来，为了能让婴儿平安长大而存在的啊。尽管，大多数的时候，我也希望只看到他们静卧在婴儿床上，露出甜美的微笑，抚摩他们晶莹的皮肤，嗅那干净而纯洁的灵魂气息，但当他们哭泣着到来这个世界，他们就已经宣告自己准备长大了。即使畏惧，害怕，长大却是必须的，因为只有如此，才能看清楚这个世界，懂得以及经历。寻找，得到自己灵魂追寻的东西。”

“我明白，一直，都明白。”我点头。

只是，为什么，你那一回头的眼神之中，带着的是悲哀呢?这句话我没有说出口，只是眼望着，看他消失了。

“这个孩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吧。”杨雨欢颇有些祈祷的意味。

“谁知道呢，婴儿被人期望着长大，以为能成为幸福的人，善良的人，为这个世界增添新鲜而简单的东西，释放爱，可是，这个世界依旧充斥着各色各样的人，欺骗，伤害随处可见。”我略带沉重，但却带着笑意望着她，“每个人，都不可能成为你所期待的那样啊。”

正因为如此，鹰守，我大概也能体会你了，也明白了我，为什么感受到了那样的悲伤，你一定是在那个地方吧，所以才有那样凝重的悲伤，应该说，你出现的地方，都会有那样的悲伤吧。

看着你所维护和挽救的孩子，露出微笑，可是，可是，你又怎能知道它会成为什么样的人，让这个世界变好还是变坏。

所以，你只能悲凉的微笑着吧。

“我救了他，那么，让他成为善良的人吧。”火光中淡蓝结界中，少年微笑着，望向那破门而入的父亲。